结婚当天，李母王桂芬按照风俗，泪眼婆娑地拉着李蓦然的双手，细细叮嘱嫁入夫家要相夫教子，孝顺公婆，善待继子。

昨晚她问清张姐送梁余上兴趣课的具体出发时间，并告诉她要一起去，尽一尽作为新晋继母该有的责任。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昨晚被梁如许拖着闹腾太久的李蓦然睡过头了。

她急匆匆地跑下楼时，还在抬手胡乱扎头发。

接到通知的梁余提着书袋，站在客厅，将李蓦然的狼狈尽收眼底。

“对不起，梁余，我起晚了。”李蓦然对着台阶下身型矮小双眼灼灼望向她的梁余深感歉意，尴尬地向他道歉。

梁余表现的轻松自然，一点没有闹脾气的情绪，甚至率先友好地表示关心，“你吃早饭吗？手抓饼，张阿姨做的。”梁余手指着餐桌上摆放的正冒着热气的手抓饼。

她快速地打包，领着梁余坐上来接送他上学的专车。

李蓦然怕车内闭塞的环境，气味重的手抓饼会引人不适，便双手捂着暖手，打算下车再吃。

张姐坐在副驾上，回头问，“李小姐，怎么不吃呢？这是小余点名要求我给你做的。”

原本张姐是替梁如许和李蓦然备好惯用的早餐放在暖菜板上的。梁如许今早如往常一样用完餐就开车去公司。

兴趣课的时间越来越接近，楼上的她还没有下楼的意向。细心的梁余怕她下楼来不及用早餐，就让张姐另做一份容易打包携带的手抓饼。

如此说来，倒让李蓦然对仅上小学一年级的梁余刮目相看。

被表扬的梁余冲前排的张姐赧颜笑笑。

“你早饭吃了什么？”李蓦然挑起话题，想拉近两人疏远生分的距离。

“生煎包配白粥。”梁余一板一眼认真回答。

“吃饱了吗？”

“够吃了。张姐还给我做了狗熊苹果。”

“嗯？什么狗熊苹果？”李蓦然费解，有些听不懂新少儿的独特语录。

张姐回头看了一眼梁余，两人再是憋不住，不约而同的笑起来。

原来是张姐晚间的睡前故事，丛林之王狮子偷吃天使的魔法苹果，从威风凛凛的王者变成滑稽的狗熊。张姐便打趣吓唬他说也要给他喂狗熊苹果，变成模样搞笑又笨拙的狗熊。还特意将苹果雕刻成狗熊模样，引得梁余一大早就捧腹大笑。

张姐让梁余从教室后门进，以免打扰其他同学上课。梁余提着书袋，蹑手蹑脚地溜着墙进去。

张姐口中的兴趣课原来是绘画课。她告诉李蓦然课程时长一小时，如果她闷得慌，可以去隔壁的咖啡店坐坐打发打发时间。

李蓦然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张姐接下来的举动。她拿着梁余的卡通水杯，提着分装好的水果，跟其他家长一样，坐在教室玻璃墙外的塑料椅上。张姐才有空闲的时间掏出手机，但是目光更多的是向着教室里的梁余。

毕竟是才上一年级的小屁孩，思想爱开小差，时不时要看向窗外等待的人，对上张姐同样投向他的目光时，梁余的笑脸真诚又舒心。

李蓦然走进咖啡店，点了一杯咖啡。

手机里有一条未读信息，是梁如许发来的。

“送到了吗？”

“嗯。”

“晚上去你妈家吃饭，别忘记。”

“我记得。”

“待我向妈解释一声，不好意思了。”

上星期五，王桂芬先拨通女婿的电话通知他周六晚上来吃饭。梁如许快速地罗列出时间安排，遗憾的表示有场重要的饭局要参加。王桂芬当然不会打住女婿赚钱的步伐，忙说不打紧，她的饭什么时候都可以吃，他的事最重要。

等电话打给李蓦然时，她已经知道这项安排，并表示会准时前往。

“不用太在意。我妈能理解。”

“我准备了几份礼品给妈和你弟弟。司机送你去李家的时候，会一同带去。”

李蓦然原本打“不用破费”的字，被她逐字删除。念及王桂芬市侩的作态，还是听从他的安排。

“谢谢。”

发了这条信息后，梁如许过了十多分钟才回，“别跟我见外。”

晚上六点。司机帮她把礼品提上楼。

王桂芬送走前来送礼的司机，转身去了厨房忙碌。

李蓦然看到桌上已经摆满了菜，看得出来王桂芬对这次聚餐的重视。统共三个人，她想让王桂芬不用准备太多菜。

走进厨房，看到王桂芬唉声叹气。

“发生什么事了？”明明刚才收礼时她还笑逐言开的。

“你去问你李首，我都懒得说了。”王桂芬语气不善。

李首是李蓦然小两岁的弟弟。李蓦然这才发现一进屋，并没有看见他。

她去开李首的卧室，一进门看见他正躺在床上玩手机。

估计是先前已经被王桂芬打骂过，此时的他见到进来的李蓦然，脸色难堪，正襟危坐起来。

“李首，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李首性格与李蓦然性格截然不同，在这个女强男弱的家庭里，他继承了爸爸老实巴交的性格，平时对王桂芬言出即从。在妈妈重男轻女的熏陶和平时的骄纵下，在家的他霸道自私，在外沉默寡言，行事木讷，经常因为老实讷言被欺负。

李首听到李蓦然的问题，露出闷闷不乐的表情，将事情经过告诉她。

原来是他在给梁氏高管开车的途中，因为马虎大意，追尾撞到前车，交警到现场定责，他是全责。理赔金额扣除保险公司赔付之后，他还需支付3000元。

他驾驶的那辆专车，是梁氏产权车，属于高端品牌，由于车速过快刹车不及时，保险杠都脱落了。维修时间需要一个星期。高管是个好脾气的人，倒也没说什么。

因为他刚上班没多久，手上没有积蓄，回家向王桂芬讨钱，被她一顿数落，所以愤愤不平。

“我也不想出事，前车也有问题，他突然急刹车，等我踩刹车已经来不及了。”李首挠挠头。

“你刚上任不到三个月就出事，确实有些说不过去。公司领导没说什么，那是因为你是无关紧要的人，他不好多做评价。妈骂你是想让你长记性。”李蓦然帮他分析情况。

“她哪是让我长记性，明明是心疼钱。”李首嘟囔着。

“你已经是成年人了，这钱不该咱妈出。你上份保安的工作，一分钱都没攒下来吗？”李蓦然望着他。

李蓦然直视的目光带着审时度势的魄力，跟王桂芬像极了，李首心虚，气势降下来，唯唯诺诺地说，“没有。”

李蓦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拿出手机给他转了3000元。

“我给你转了一笔钱。这钱当我是借你的。李首，我跟你说，你开车真的得小心。梁氏的工作原本你是不够格的，你应该学会珍惜。”李蓦然语重心长，大两岁的她理性、正直，在家像他半个母亲。这钱也没打算他还回来，只是单纯想激励一下自家弟弟，不知李首听进去多少。

李首面色稍霁，眉头舒张开来，“知道了，姐。”

“你去哄哄妈。”李蓦然怕王桂芬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在饭桌上絮叨个不停，派她最喜爱的儿子善后。

李首听话地去厨房了。

不出一分钟，儿子就将王桂芬哄顺心了。

饭后，王桂芬从厨房端出来一碗银耳羹。

“蓦然，妈给你炖了银耳羹，你尝尝。”王桂芬堆满笑意，多年孤寡艰辛地将两个儿女拉扯长大，岁月并没有善待她，脸上的雀斑和皱纹一点不比同龄人少。

“谢谢妈。”李蓦然乖巧地接过去。

李首笑着说，“这是妈特意为你炖的，炖了一下午呢。”

李蓦然舀羹汤的动作不停，细细吮吸。

王桂芬看她一脸享受，觉得正是开口的好时机。

“蓦然，妈跟你商量个事。你弟弟现在也有24岁了。你的婚事解决了，接下来就是你弟弟。妈呢，早些天看了一个楼盘，在建设路旁边的，小区名字叫城市心。面积有150平，总价500万。你也知道家里的实际情况。我这些年省吃俭用，手上有一些积蓄，加上你爷爷原来一套老房子卖了，凑够了房价的一部分，还差点，想问你再借点。”

李蓦然在她不慌不忙的谈吐中，已经猜想到她要商量的事情，手上的动作早已随着她一开一合的嘴巴放缓。

“你打算借多少？”李蓦然冷静地问。

“300万。”王桂芬扯出一个生硬的笑。

“我手上哪有这么多积蓄。”李蓦然淡定地说。

“我知道。你工作时买了一个小户型房子，钱早花光了。”王桂芬缓了缓，继续说，“妈是这么想的。那套房子妈不会去动它。这是你以后以防意外的退路。你去问梁如许要，不对，借，暂时借用。”

李蓦然转正为执业律师不到一年，就凑钱买了一套小户型房子。房子面积总共30平，一室一厅一卫一厨，房子虽小，五脏俱全。当时她手上有大学做兼职攒下的10万，工作后又省吃俭用积下10万，另外王桂芬亲情赞助5万，凑在一起25万支付了首付，现如今还继续用公积金按时还款。

李蓦然放下勺子，“咱们家现在住的这套房子可以卖掉。按照市价差不多价值200万。”

“嗐。你弟弟结婚好歹要体面些。买套拿得出手的房子也好说亲嘛，况且这破房子比我年龄都大，值得了几个钱。”

王桂芬一家三口住的房子是李爸爸单位分的二手房，坐落在老城区。现如今，建宁经过老城改造政策，周边新楼盘地而起，就他们这一块一点拆迁的起色都没有。

李蓦然许久没答复，王桂芬一边夹菜，一边拿眼瞄她。“我跟他刚结婚不久。一嫁进梁家就向丈夫借钱，你让他怎么想我，我开不了口。”

“就当是借的，怎么开不了口呢？”王桂芬蹙眉反问。

“明明你刚才说漏嘴是要。到底是要，还是借，你自己心里清楚。”李蓦然嗤之以鼻。

王桂芬被她直白的回答中伤，错愕地瞪大双眼看她。

“你……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好哇，现在嫁入豪门，翅膀也硬了，都学会顶嘴了。”王桂芬拍拍桌面，在十见方的客厅声音突兀。

坐在餐桌另一边的李首被剑拔弩张的气氛搞得战战兢兢，弓背垂首干坐着，缄默无语，当起缩头乌龟，不敢放一个屁。

李蓦然缓和了一下语气，“这是我的婆家，不是你的聚宝盆。你这样理所当然的伸手讨钱，就不怕梁家人看不起我吗？”

王桂芬完全不理这茬，虚点李蓦然的鼻子，“你别忘了，这段婚姻你原本是不乐意的。不是我给你做通思想工作，你愿意去这富贵窝？跟你爸一个德行，迂腐、愚昧。就你这样的清高气，嫁给梁家，你都要烧高香了，现在跟我在这里摆架子。”

也许在梁家过了两天舒心日子，她许久没想起记忆里的父亲，在这样污糟的环境下，突然被王桂芬提及，她情绪一时绷到顶点，喉头一窒，语气挫败，哽咽出声，“好好地，你为什么要提我爸呢？”

王桂芬看到李蓦然略显奔溃的表情，没有丝毫反省和悔意，继续添油加醋，“我有哪点说错了吗？我只是让你去借，不是让你去讨。再说了，梁如许如果真因为这点钱下你的脸面，只能说明他的小气你的无能。小舅子问姐夫借钱，还借出道德伦理来了。”

迟钝的李蓦然这下才反应过来，满桌比往日繁多的菜肴，还有那碗快吃完的羹汤，王桂芬此次邀约的真实目的根本就不是她。她现在十分庆幸梁如许的缺席。如果他在场，按照王桂芬的直白性子，难以想象事情发展走向会变成什么模样。

李蓦然将悲痛缓缓压制回去，态度坚决地向王桂芬表明立场，“我没钱。这件事我也不会向梁如许开口。如果你敢私下联系梁如许借钱，你就想想后果，想想你宝贝儿子的前途。我并不只是说说。”

李蓦然少有的强势和忤逆，让王桂芬险些没辙，她眼珠一转，将情绪收放自如。

“你……行啊。真是好啊，这就是我养出来的好女儿。我辛辛苦苦赚钱照顾你们两姐弟，这些年的苦楚别人不清楚，你们两还能不知道吗？你说你要上大学，你说要买房，我可曾有阻止过，苛待过你吗？到头来，都不念我好，我有时候想想我这个母亲做得真失败啊……”

王桂芬又开始老生常谈的车轱辘话，对付李蓦然屡试不爽，次次精准地拿捏住她。

果不其然，李蓦然又心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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