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粪坑里的向日葵，看向哪怕是砖块中透出来的光都觉得是自己的救赎。” ——题记

我叫彩霞，今年49岁，我的儿子小萱在昨天自杀了，我很难过，但也很迷惑，因为我的儿子明明是那么爱笑的一个人，怎么会自杀呢？我决定仔细查查。

我习惯性敲了敲儿子的房门，忽然一愣，然后眼角一酸——我还是没有意识到，儿子已经彻底离开我了。我晃了晃头，走进了儿子的房间。

这里出乎意料的整洁，在我印象中，儿子一直很懒，房间一直是我在打扫，偶尔叫儿子来帮忙，结果他还是一副老大不乐意的样子，总之，我印象中的儿子不可能这样整洁。我很疑惑，可能是遗漏了什么细节，原本的活泼的儿子怎么会自杀？我决定看看儿子的日记本。

我找来找去，终于在一个很隐蔽的角落找到了一本很厚的日记本，我翻开日记本，这原本只属于儿子的秘密在我眼前暴露无遗。

记忆中，儿子似乎只主动找我谈过一次，就是因为这本日记，我当时安慰了他很久，我从未见过他哭的那样委屈，就只是无声的呜咽，但眼泪却从那个我熟悉的大男孩的脸上不断划过，我看着眼前在我胸口熟悉的大男孩，突然感到他是这样的陌生，在我记忆中他似乎从未在我眼前哭过，哪怕是我拿鸡毛掸子的杆子抽他的背部，他也只是疼的咬破了嘴唇，可是那天，那样哭泣的儿子竟是如此的陌生。

我定了定心神，强迫自己的精神重新回到日记本上。

2017年8月28日，阴，今天距离开学还有三天了啊...我不想开学讲真……高中有什么好的，还要和小冉他们分开，很长时间都不能见面，哎，高中还全都是不熟悉的人和事，交朋友好麻烦的说……而且小冉他们都去了很好的学校啊，没准以后还要被拿来跟他们比，我有什么可比性啊，只有孝顺管什么用嘛，我妈又不当回事。嘛，说归说，还是要准备开学的……害，烦人。

我微微皱了皱眉头，感觉有些不对劲，在我印象中，儿子小萱一直是一个对人极其礼貌的人，不管是对朋友还是对陌生人，都称赞我对儿子管教的好，他应该很好交到朋友啊……对于小冉，我还是有印象的，和儿子一同长大的朋友，还有小涵，他们一起长大，小萱成绩不好，还有些贪玩，我就常常拿小冉他们来教育儿子，儿子也经常不耐烦，但是，这好像并不能成为儿子自杀的理由。得找小冉他们谈谈了，我想。现在我需要先把这本日记看完，没准还会发现什么。

2018年9月30日，晴，我似乎碰见了我的命中注定啊，那一瞬间她真的好美，夕阳洒在她的身上，我感觉那一瞬间她好像天使降临在我的世界一样。

2018年10月9日，晴，我终于得知了她的名字，小鑫，一个很美的名字，在我看来。或许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哈哈。

2018年11月28日，夜，今天我和室友聊了，但是我感觉他们好像不怀好心啊，都是兄弟应该不至于坑我吧……

2018年11月29日，阴，我收回昨天的话，真是我的“好兄弟”啊，让我社死有一手的，当着全班人的面说……真有你们的。

看到这里，我揉了揉眉头，小萱这个问题，跟自己也聊过，之前高二毕业后，他主动找自己谈了谈，说起这个事，自己只是回应他，说这是人生必然经历的一部分，可是自己经历的感情比他多得多，他为什么会听不进去呢，我不理解，明明自己也有刻骨铭心的初恋，可是自己在谈起的时候，儿子却好像听不进去一样，我劝儿子不要活在过去的阴影里，难道有错吗？我脑子一片混乱，我决定去翻翻儿子的手机，看看能不能找出些什么。

不出意料，儿子的手机设计了密码，还是个图案密码，我试了几次，决定放弃了，但是直觉告诉我，这里面一定有我要知道的东西。我想了想，坐上了去小冉家的公交车。

在小冉家，我见到了小萱的朋友们，他们都很震惊和悲伤，看到小涵红着的眼眶，，我心里一酸，上去抱住了她。忽然，在我怀里的小涵像是想到了什么，呼吸一滞，身体竟然颤抖了起来。我敏锐地感觉到了她的变化，问道：“发生什么了吗？小涵。”她拼命地摇了摇头，声音颤抖“希望是我想错了，阿姨，但是如果真的是那样……我不敢想。”我像要抓住什么一样抓住她的胳膊“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要是知道什么一定要和阿姨说，我儿子明明是个很爱笑的人，他怎么会就这么死了……”小涵带着哭腔说；“阿姨，你抓疼我了。”我一愣，才发现自己过于失态了，连忙撒开手。这时小冉也走了过来，我忙问他；”小冉，你是小萱的兄弟，他自杀之前有没有跟你说什么？”小冉眼神一暗，我心里一沉，作为小萱的好兄弟，小冉居然一点也不知情，那么我究竟错过了什么……

我问小涵和小冉，知不知道小萱的手机密码，不出所料，他们也不清楚。我有些疑惑地看向小冉：“你们不是兄弟嘛，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小冉低下头，小涵说：“小萱和我说过，男生太粗线条了，不会理解他的感情，反而会说他矫情，就跟……您一样。”我揉了揉额头，小萱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种事，是不信任我吗？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小萱的手机里一定有答案，可是小萱会在哪里留下线索呢？

我回到家，看向小萱的书架，那里，一本书格外突兀，那是一本关于星象的书，好像在那时，儿子对星座极其感兴趣，自己买了一本书，我还说了他，这种书有什么用，不如去看看作文书；但是现在，我鬼使神差地翻开了它，在第75页，我发现了折叠起来的页脚；我打开一看，是一个倒置的五角星，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输入了，儿子的手机，未曾想，咔哒一声，手机应声解开。我顾不得为什么是75页的疑惑，翻看起了儿子的手机。

我叫小萱，今天是2019年10月29日，我和妈妈在电话里吵了一架，起因居然不过是因为我发烧考试没考好，我很震惊，当妈妈说出“你就是在找借口”时，我感觉我的心脏都凉了，我生硬的挂断了电话，这是我第一次在他们说完话前挂电话，总算心情舒畅了很多。

2019年11月29日，我没想到，我只不过渴望一句夸奖而已，对你们来说真的那么难吗？，还是我根本只是你实现你那可悲梦想的载体？你为什么只是简简单单一个“哦”就否定了我所有的努力？！我做错了什么，你们要这么对我！我好讨厌你们！

2019年11月30日，昨晚做梦了，她身披婚纱，我却不是她的新郎，永远不会了，我父母永远也不会理解我的这种感情，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倒塌了一样，那个贯穿我整个感情的女孩子，我怎么可能轻易忘记！更何况我还没来得及拥抱她，还没来得及问她是不是幸福……醒来的一瞬间，我几乎以为我还在梦里，我打开窗户想要跳下去，结束这可怕的噩梦；突如其来的冷风吹醒了我，我突然摸到脸上痒痒的，伸出舌头一舔，苦咸，那是我的眼泪，我看了眼凌晨的天空，抹了抹眼角，叹了口气，继续回去休息。

2019年12月10日，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钝痛，可能是抑郁了吧，我不敢和其他人说，我没有值得信任的人，总感觉什么东西压得我喘不过来气，总会莫名其妙想起她在梦里那消失在人海中的身影，我感觉我快要死了，但确实还活着，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在梦里，我看向一旁的刀子，我拿起它，四周看了看，确定没人在看我之后，重重地，在手臂上划出一道血痕，殷红的血珠从我的手臂上滑落到手指尖，再滴到白晃晃的瓷砖上，宛如妖艳的玫瑰开放，我并没有感受到预知中的疼痛，取而代之的反而是一种真实感和释放感，好似松了口气一般。我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我有抑郁症？可是我一直都在笑啊，为什么心里还是会难受呢？我对外人表现的那么乐观，他们不会相信的吧……

2019年12月11日，果然，没人会相信我，没人会做我的后盾，我谁都依靠不了，我就是不配得到爱，我的心声也不会有人有耐心去听完，并且耐心地治愈我。没有人。我明明付出那么多，对朋友，对亲人，我就只是要求一个温暖的怀抱，几句温暖的安慰，很过分吗？还是说没有人会在意我是否活着呢？

自我记事起，好像，就一直活在父母的阴影里面，我不明白为什么打架明明不是我的错，妈妈还是要求我要道歉，要从别人的角度思考问题，我印象中，别人家的妈妈好像都会为自己的孩子说话，并且安慰自己的孩子，可是我好似从来没有得到过这样的怀抱与安慰，我不认为我的爸爸妈妈会不爱我，我想，他们可能只是让我会处事，少给他们惹麻烦。我不明白为什么交朋友也会被责骂不学无术，我从小不爱与陌生人说话，因此我很少有朋友，但是，居然有人愿意主动和我玩，看着他手里新奇的、从未见过的玩具，我仿佛整个人都得到了满足；可是，妈妈说，他学习不好，是坏孩子，让我不要和他玩，我不明白，我只有这一个朋友了，我不想失去朋友。于是，我撒谎了，那天，我第一次见到了那么生气的妈妈，她说，我没有听她说话，我想争辩，可是突然感到胃部一阵疼痛，我已经从餐厅到了客厅，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身体不受控制的发抖，疼痛，我从朦胧的泪眼中看到了那个——羽毛球拍的杆子，以及，已经断掉的鸡毛掸子，我这才感到背部火烧火燎地疼痛。我听见我的声音在哭喊，那之后，我对与陌生人交谈更加畏惧了，甚至，会有恶心的应激反应，我不知道为什么，只记得那天的妈妈好可怕……我不明白，为什么什么事都要拿我和别人比，明明，成绩不是一切的标准，可是他们依旧如此，我甚至有段时间，讨厌看见小冉和小涵，因为嫉妒，以及，仇恨。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可我好羡慕他们的成绩和旁人的称赞，那是我不配得到的光……我好恨，恨自己无能，不能达到父母给我的殷切期盼；我好嫉妒，嫉妒他们能得到我父母不能给我的关注和赞叹，以及，认同；我好羡慕，为什么，我得到的只有责骂，训斥，还有“优点只有孝顺”，我也想要掌声，鼓励，还有认同。但我好像，永远都成为不了母亲所期望的样子。第一次，我有了“是不是我的存在就是个错误”的想法，可是，我很爱他们，无条件的爱。我想让他们对我也露出一些笑脸，多出一些关注，我也很爱这个世界，我爱着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和身边的每一个人，爱着荒野的风声和阳光中盛开的花朵，甚至是不知名的小草和小花。但是，那种黑暗来的太快了，我就如同污泥，啊不，粪坑中成长出的向日葵，大口的呼吸着阳光和每一寸带有温度的空气，在那孤独的角落，我顽强地生存着，我祈求着有人能发现我，那种深陷其中的感觉好似溺水一般令人窒息，忽而一束光照了进来，我惊喜的抬头，以为是我的绳索和救赎，却发现那不过是落日的余晖，刹那间便离我而去，那短暂的温暖我恨不得抱紧身体让它永远留下。我努力想摆脱那阴影，可是那阴影仿佛生出了触手一般，将我向下拉，我努力呼救，可我与人们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墙，人流纷纷，却无一人愿意为了我停下。

我只有自己了，仅有的几个同伴也似乎并不能理解我的心情，也是，针扎不到他们身上，他们就感觉不到疼；可悲的是我能劝得住别人，却劝不回我自己破碎的心，我不知道为什么追求所爱的东西也会被说没用，为什么生病也会被说是找借口，为什么自己的梦想他们都不认同，并且说，我在做梦。我岂会不懂？我不过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但是我的父母似乎并不能理解我。

2019年12月30日，我和他们说了很多，最后，仍然大吵了一架，他们并不能理解我的理想和抱负，但承诺会给我更多的关注，罢了，徐徐图之吧。

2020年4月23日，晴

看到这里，我的心颤抖了一下，这是儿子死去当天的最后一条留言，我颤抖着手，打开了它：

今天是个好天气呢，我想，对我的灵魂也是，我回想起昨晚的情况，母亲对于我流露出的求救似乎并没有理会，也是，他们只会关注我的学习，只会在意我是不是能够成为他们的骄傲，能不能为他们长脸，能不能让他们在别人面前有炫耀的资本，为此，他们不惜像摆布玩偶一样，摆布我的兴趣，甚至，我的情绪。我已经给过他们很多次机会了，更何况，昨晚，当我说出“妈妈，我有点难受，想和你聊聊”的时候，她只是挥了下手，说“我今天很累，算了吧。”

可是，母亲，您有没有想过，您的儿子，也不再是一个孩子了，他也会有自己的感情，也会有自己的判断和思考，他很爱很爱你，爱到哪怕你次次伤害到了他，他也依旧在为您找借口，劝自己，您只是太累了，太烦了，他还没达到您所期望的程度，您只是希望他变得更好……可是，我也累了，母亲，您不会知道，我为了撑过这三年，经过了多少你想象不到的痛苦，被同学孤立，忍受着我不该忍受的委屈，而这些，我只因为您一句“累了”便劝自己不要再打扰母亲……

妈，我真的累了，现在，我算是达到您的期待了吗？

高楼凛冽的风吹着我的脸，我望向下方滚滚的车流，本能地后退了几步，我闭上了眼，我清楚的知道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喜欢凌晨四点半盛开的海棠，喜欢散发着幽香的昙花，喜欢炽烈的向日葵。

我爱着这个世界，爱着朋友，爱着父母，音乐，架子鼓……我不喜欢被支配，不喜欢被和别人比，不喜欢自己嫉妒的心理，不喜欢只爱我成绩的父母，不喜欢孤独，不喜欢被说“只有孝顺”……

我想灿烂而炽热地活着，

像向日葵一样；

哪怕生活在粪坑里；

也在努力的吸取每一份遗落的阳光

散发属于自己的芬芳

哪怕只有一丝光透进，就会发出金色的光辉

我不喜欢被支配人生，像是没有心脏一样活着，行尸走肉一般，我不想被安排喜欢的或不喜欢的，我想为自己而活

——或者为自己而死。

我知道我现在一点都不理智，我最后看了一眼天空，那里有无比自由的鸟群在飞翔高歌。

于是，我在手机上写下了最后的留言

我的肉体虽然会腐烂

但我的灵魂不会死亡

我的灵魂会化作飞鸟

在尘世的土地上歌唱

亲爱的啊

如果有一天

你看见一只杜鹃鸟

在你身旁的枝头鸣叫

那就是我在为你高声歌唱

我看向湛蓝的天空，一跃而下，仿佛拥抱了真正的自由。

看到这里，我眼前一黑，几欲晕倒，我的儿子……爱我的儿子，死在了阳光温暖，天空湛蓝，草长莺飞，万物复苏的四月。我已然不能思考，泪水从我脸上不断划过，我哭到眼泪再也流不出来，其他人见状，连忙赶来安抚我，我身心俱疲，不知不觉间，我睡着了。

忽然。阳光刺眼，我一睁眼，恍惚间，那个浑身阳光的大男孩又回到了我的身边，他嘴角带着笑意，就那么看着我，我张开嘴，却发现自己无法说话，只能默默地流泪。突然，一滴眼泪，从儿子的眼角滑落，他慢慢靠近我，嘴角依然带着笑，语气却在颤抖：“我不怪你，妈妈，只是，为什么？”倏地，他开始消散，我一把扑过去，却只抓到那些光粒。

猛地，我醒了过来，脸上兀自挂着泪。

儿子的葬礼上，我耳边仍在回忆那句“为什么”，像是魔咒一样，萦绕在我的耳边，久久无法散去。

突然，在众人的讨论和安慰声中，我好似听到了什么，猛地冲了出去。

四月的天很蓝，草很绿，花正红，老树刚冒新芽，一切都是最好的模样。

可能是听错了吧，灿烂的阳光透过树叶照在了我身上，远处的田地里，是很多很多金黄的向日葵，我正要回去，就在这时，我听到了

——那是悦耳且哀婉的，杜鹃鸟的鸣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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