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她低下了头，默默的把我扔到地上的东西全捡起来，放在我的桌边。

在我声泪俱下的控诉下，她也红了眼眶，憋着股劲不跟我说话，自顾自地出去打电话了。

好在那次核酸的结果一切正常，我妈在人家找到我学校后，主动给人家赔偿了蔬菜包和药钱，在群里公开道歉，也专门给我老师打了电话赔礼道歉，让她千万不要因为她的原因对我另眼相看。

她这些举动在我看来，无异于亡羊补牢。

从那天起，我开始无视她，她做的任何举动在我这儿都像ppt一样转瞬即逝，跟我说话我就当听不到。

我受够了，我忍了16年，也该为自己活了。

又过了段日子，全面解除封控了，不，应该是再也没有封控了。

病毒已经彻底被无视了，在大家眼中这不过是稍微严重一点的感冒，学校也在慢慢复产复工。

彼时的我已经高三了，距离高考还有几个月。

我们是不幸的，交了学费却上了三年的网课，我们又是幸运的，最起码在冲刺阶段还能享受学习氛围。

我用爸爸寄回来的钱偷偷办了住宿，我想离她远一点、再远一点。

高考后，我成功的考上了大学，报志愿的时候，除了我想学的专业，第二个选择的就是地方。

我家在最北边，我选择了去最南边。

送我走的那天，我竟没发现，我妈以前一个耀武扬威惯了的人，在面对我时是那么小心翼翼。

她露出讨好的笑容：「南方不比咱们这儿，是湿冷，你去了要多穿点，尤其是腿，你腿做过手术，不行就别走路，买个自行车骑骑，妈掏钱。吃的不合适就买点老干妈就就。你爸工作忙回不来，虽然你不愿意看见妈妈，但妈妈也得来送你……」

看着她的样子，我有些鼻酸。

当初求而不得的自行车现在轻而易举就能答应给我买，当时差点耽搁了的腿部手术成了她跟我找共同语言的点。

明明她也给我想了办法，明明她也很着急，可不知道怎么，当初那个意气风发、听不进去别人说她半个字的女人，现在竟变成了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她斟酌着自己的话，开始想说错哪个字我会生气，说错什么话我就又不理她了……

要检票了，我拖着两个行李箱“嗯”了一声就往前走，头都没回。

我妈在身后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带着哭腔，低低的说了句：「路上慢点，还有…照顾好自己，妈妈爱你。」

我生怕再看她一眼就忍不住哭出来，我捏紧了扶把走到站台边，她的身影在检票口被卡住了，但还是张望着试图踮起脚看我。

什么时候起她的头发也开始变白了呢？什么时候起她再也没有大声跟我说过话红过眼呢？

我得不出答案，因为我再也没有关注过她，她在我眼里，不过是个同住屋檐下的陌生人罢了。

10

大学生活非常累，由于水土不服和小时候的营养不良，我身体不是很好，落地就开始生病，肠胃炎、鼻炎、气管炎轮番上阵，堪称脆皮大学生。

连导员都让我回家待待，等身体好点了再上学，每天这么病下去也不是回事儿。

我断然拒绝，只因我实在是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态去面对她。

恨她吧，那是我妈，就算再恨我也不可能对她怎么着。

不恨她吧，每次午夜梦回想起小时候的疼和她的种种蠢事，我总想穿越回去狠狠的骂醒她。

我只能逃，躲得越远越好。

翻开聊天记录，我们的对话还停留在昨天，她每天雷打不动的问我在干嘛，吃饭了吗，仿佛只能用这两句单薄的话表达她对我的关心。

可我的设计课程太忙了，因为身体又不好，基本上从来没回过消息。

我们的对话界面，白色框框要比绿色框多得多。

可尽管如此，她还是在三分钟后给我发来了消息——在干嘛？

我心烦意乱地关掉了手机。

大学四年，因为跟家里糟糕的关系，我从来没问他们要过一分钱。

我的学费都是自己没课的时候打零工、奖学金、勤工俭学赚来的。

我做过80块钱一天的服务员，要从早晨10点做到晚上12点，因为太累了不小心坐了一下被开了。

我做过超市的促销员工，因为促销价格太贵，一天只有七八个人买，店主板着脸骂我猪脑子，一边结钱一边嘲讽我“真不知道你怎么考上大学的”。

我做过初中生家教，因为小男孩袭我胸我教训了他，他妈说我有病，有被害妄想症。

我做过电销、站过柜台、在食堂洗过碗、在图书馆当过助手……

我的学费是我一点一点攒出来的，不，不光是学费，包括我这几年的所有积蓄——足足有十万。

我觉得我真的有病，我好像得了不赚钱就会死的病，只有把自己忙得像个陀螺，才有空不去想别的东西。

最难的时候，我坐在路边啃过期的面包，喝的是光鲜亮丽的都市丽人们品了一口觉得不好喝，扔在垃圾桶上的奶茶。

我也是个女孩子，却把自己活成了乞丐的样子。

因为忙于赚钱，我没有社交，没有朋友，没有异性对我示好。

我的其他三个舍友去毕业旅行不叫我，我班里面组织的活动仿佛也忽视我。

毕业那年，我揣着身上的钱和一行李箱的证书，又回到了故土，这次依旧没人来迎接我，我早该想到的。

自己灰溜溜打车回了家，刚下车，迎面却碰到了匆匆而过的爸爸。

因为长年累月的喝酒谈事儿，又大又圆的啤酒肚和隐隐约约的地中海无不显示着他的年龄。

显然，我突然回来比他见鬼都稀奇，我爸瞪圆了眼睛：「你，你这怎么就回来了？我们都没去接你…」

我摇了摇头，看他行色匆匆的样子，开了口：「你这是要去哪？」

我爸叹了口气，一边把我的行李塞到了门房，一边小心的问我：「你妈住院了，你想…去看看她吗？」

住院了？我不就四年没回过家、没怎么搭理过她吗？她什么时候这么脆弱了。

11

路上听了我爸的话，我才知道，我妈被电信诈骗了，骗了二十万，她一时想不开就跳楼了。

幸亏我家楼层不高，从窗户翻出去又掉在了车棚顶上，有个缓冲力，我妈才没当场就嗝屁。

不过她现在虽然脱离了危险，但还是没能清醒过来。

也就是说，我家现在不仅欠了二十万的外债，还得付医院的钱。

我浑浑噩噩的到了医院，浑浑噩噩的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紧闭双眼的妈妈。

她脸色苍白，脖子上戴着个大大的东西以做固定，手上输液输的都黑青了。

没想到，四年没见，竟然是以这种方式重逢的。

我爸叹了口气：「你刚走那几年，你妈天天给你发消息，可你基本上不怎么回，她就总扯着我问我，你是不是不认她了……后来她就习惯了，她说她发给你，你总会看到的，让你看到，让你觉得家里人还记挂你就行了。」

我不做声。

他继续说：「你妈月初的时候就盘算着你应该回来了，她琢磨着小时候你有很多想吃，我们却没满足你的，精挑细选就选出来个螃蟹。她准备给你做螃蟹吃。」

「可谁想，她第一天刚跟我说了这个事儿，第二天就有个莫名的快递，快递盒子里正好是张蟹卡。你妈高兴坏了，说这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我劝过她，可她就是不听……」

我皱了皱眉：「所以，她就被一张蟹卡电信诈骗了？骗了二十万？」

我爸点点头，看我脸色不好，他继续道：「爸没有别的意思，你妈这贪小便宜的性子是该改，可如果拿命换的话，也太不值当了……她虽然人讨厌了点，可心不坏，这么多年我们也就这么过来了……娜娜，别跟你妈生气了，都四年了……」

我还是没吭气，我爸看说不动我，自己先出去了。

就剩下我们两个了，看着她脆弱的样子和微微起伏的胸膛，我忍不住笑了，笑得非常大声。

「看，我早就说过了，你的贪会造成意想不到的后果的，被我说中了吧？」

「可为什么潇洒的是你，承担后果的是我们呢？你真是太自私了，妈，你太自私了。」

「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我不联系你，不是不想理你，是不知道自己该用怎样的情绪和态度面对你，恨也不是不恨也不是。」

「你以为我爸不怨你吗？他对你的爱早就消失了，留下残存的也不过是两个字，责任而已。」

「我有时候觉得我简直太苦了，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向我砸了过来。妈，你说，如果我换个妈妈，会不会比现在好过点呢？」

……

我就这样絮絮叨叨地，把自己这么多年没跟她说上的话都说出来了，遗憾的是，她再也没能听到了。

在医院住了三个月也不见好转，我们最终还是把她接回了家。

我爸是个没主见的男人，以前他把工资都给我妈，现在有了我，他就把每个月一两万的工资都给了我，让我拿着当日常花销。

我也彻底被我妈拴在了家里，二十来岁的年纪不能拥有一份自己的事业，反而得一辈子伺候我妈。

要问我恨她吗？

我想是恨的，可我对现状无能为力，我总不能扔下她，让她自生自灭吧。

12

我开始了全职保姆的日常，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就是伺候像植物人似的妈妈，给她做饭换衣服、擦身子通风，没事的时候就做做自己的副业，时不时出几张设计稿，帮人家画画头像之类的，自己的生活费勉强能捞到手。

家里大部分钱都被拿去还债了，我爸每个月的工资成了我手里仅存的流动资金。

我一边吃着冷掉的饭，一边看着妈妈平静的躺在那里，忍不住想，为什么跳楼变成植物人的不是我呢？

我这么惨，是上辈子得罪了哪个神仙吗？

有时候想不通了，我就发疯似地在家里撒泼打滚，躺在地上蠕动滑行。

有时候又想通了，我就变着法的给她做饭，把家里打扫的干干净净。

我经常问自己，我才25岁，我的人生总不能一直倒霉吧？

可现实一个接着一个的大耳瓜子抽醒了我，它告诉我，没错，你还真能一直倒霉。

我安详的躺在地上，任凭生活随意揉搓我。

每次开单居家画设计图的时候是我最幸福的时候，只有那会，我才能感觉到我是为自己而活的。

在我伺候了我妈五年后，有天她竟然苏醒了！

她看着我，却不肯说一句话，满眼都是沧桑和泪珠，我兴奋的给我爸打电话，还没等我爸回来，她就撒手人寰了。

我爸匆匆赶回，只叹了口气，说妈妈那是回光返照，是她想在生命最后的时候再看我一眼，她的愿望达成了，对我不理睬她长达四五年的怨怼也消失了。

人生而无遗憾，就可以去死了。

妈妈的离开让我有些怅然若失，在家里待久了，我竟不知自己出去还能做什么。

好在，在爸爸的鼓励下我很快恢复了自己在大学自信的状态，我开始各处投简历，学着包装自己这五年的空白，用各种理由将这个“被消耗的黄金时期”搪塞过去。

最终成功入职了一所小型的私人设计院，也算是达成了自己的梦想。

只是面试官问我那五年干嘛去了的时候，我不着痕迹的回答完，心里还是会隐隐刺痛。

不过也好，妈妈，你对我的恩我还完了。

在我三十三岁那年冬天，我通过相亲认识了我的丈夫。

经过两年的互相了解，我们就结婚了。

我拥有了自己的人生，我也做了妈妈。

抚上肚子的那一刻，我想，我一定不让我的孩子重蹈我的覆辙。

我要把我糟糕的人生扼杀掉，还TA一个不一样的生活。

（根据真实经历改编）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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