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若汐刚咽下一口羊肉，就猛的打了个喷嚏。
“着凉了?”贺褶抬眼。。
“不是，是呛着了，这汤好辣……”
见她红着鼻头伸着粉舌斯哈着气，贺褶有些哭笑不得地伸手将蘸料取了回来，又将装着雪耳汤的小盅放在她身前：
“我告知你辣了，你非得要尝尝，脸上伤没好前少吃辛辣，仔细留疤。”
若汐一边哈气一边抱着雪耳汤喝着，颊边压出两个梨涡。
弹劾，盛家恨极盛若汐
若汐在积云巷安顿了下来，陆家也极其安静。
外界看似无事，可钱家那天的热闹却丝毫没有过去，盛家诸人跟盛瑾修接连几日过得是格外水深火热。
盛鸿先前觉得盛若汐好糊弄，根本未曾妥善处置盛姝兰的过去，她生母是外室的事也瞒不住有心人。
待到查出那盛家庶女居然真是外室出身，盛家以外室女充作庶女折辱嫡出，更险些害死二房遗孤，整个盛家直接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早朝才刚开始不久，盛鸿和盛瑾修就接连被御史弹劾，一个被指治家不严，一个被骂私德不修。
安帝虽然没有当朝喝问，可知道盛家之事后，下了早朝便将盛家父子都留在了宫里。
春日阳光渐盛起来，耀眼的光芒刺得人眼睛生疼。
盛鸿跟盛瑾修立在御正殿外，那朱红大门紧闭着，外间来来往往的朝臣、宫人都是各色目光相看，似嘲讽，似鄙夷，或是看热闹的眼神将父子二人盯得窘迫羞恼，别说是年纪还轻的盛瑾修，就是向来自傲定力的盛鸿也是面红脖子粗，只恨不得挖个坑将自己埋了。
“曹公为何非得与盛鸿为难？”不远处有人低声问。
他身旁站着的正是早朝时弹劾盛家父子的御史大夫曹德江，闻言只冷言：
“我何曾与谁为难，是盛家不修德行，有损清流朝臣之名，行事糊涂坠了朝堂颜面，我行御史之责。”
“可是那外室女毕竟只是家事……”
“家事如何，不修己身，不治家严，何以治天下?况且盛家得荣太傅余荫，盛鸿能走到今日有多少是太傅所助，如今太傅身亡，盛家便如此欺辱太傅血脉，我怎能坐视？”
两边相距本就不远，曹德江的声音丝毫没避开盛家父子。
“当年老国公身亡，若非太傅力保，盛氏国公之位早被取缔，以盛家能力别说是中书侍郎，怕是想要留在清贵权第立足都难。”
“盛家之人在朝堂如鱼得水，多少是仗着太傅遗泽，可荣大娘子身亡后，盛家便如此欺她遗孤，当真以为荣家无人？”
曹德江冷眼看向盛瑾修。
“玉台公子……”
呵！
他拂袖而走，那声冷笑满是嘲讽。
盛鸿脸色僵青，一旁盛瑾修更是羞恼的无地自容。
御正殿内，安帝听闻门前小太监回禀外间时，失笑摇摇头：“这曹公还是这般冷言直语，朕记得他与太傅不和，没成想竟会替盛家那小女娘出头。”
贺褶闻言淡声道：“曹公与荣太傅不和只是于政事之上有所分歧，二人年纪相仿又曾同为朝中砥柱，贤臣之间多少都会有惺惺相惜，而且盛家近来与世家那边走的太近，陛下教训一下他们也是好事。”
“就你精明。”安帝睇他一眼。
他走到一旁棋盘旁坐下之后，便朝着他道，“过来陪朕下下棋。”
贺褶抬脚走了过去，绛紫袍底卷过桌边，径直便坐在了安帝对面。
桌上摆着紫檀木棋盘，安帝落下白子后才问：“朕听闻你将积云巷那宅子给了盛家那个小娘子？”
“没给，铖王妃出了一万三千两银子买的。”
“你就哄朕，那宅子先前多少人想问你买，别说一万三千两，就是三万、五万的也没见你松口，如今倒是半送给了人家女娘，怎么，与那小女娘就这么投缘？”
贺褶没去看安帝笑盈盈的目光，仿佛完全听不出他话中探量。
他只是拿着黑子落在棋盘上，垂着眼睫说道：“是有几分投缘，若不然微臣也不会在那么大的䧿山上将人捡了回来。”
“陛下也知微臣近来正为着漕粮的事情操心，那几个世家跟个乌龟壳子似的找不到破口，臣正头疼呢，老天爷就起了怜惜，这送上门的缘分微臣稀罕得紧。”
安帝闻言顿时大笑起来：“你这人简直是铁石心肠，半点不懂怜香惜玉。”
“微臣就是个废人，怜给谁看？”
“那人家小女娘多可怜？”
“我救她性命，给她安身之所，她有何处可怜，若不然早摔死在䧿山崖底，那才叫可怜。”
安帝像是被他逗笑，心里的那丝怀疑散去之后，瞧着棋盘上越来越多的棋子说道：“也就是你说话这般毫无顾忌，不过盛家近来的确是有些招眼，那盛鸿跟皇后母子走的太近了些，是该敲打敲打。”
完后他又问，
“你可见过盛家的那个外室女，长什么模样？”贺褶眉心微蹙：“两个眼睛，一个鼻子，脸还挺白的……”
“哈哈哈哈哈。”
安帝笑得越发厉害，拿着棋子的手都有些抖，也对，他问一个阉人女人长什么样，跟与和尚问梳子有何不同？
早朝上因被世家打压而有些阴霾的心情变的明朗起来，安帝落了棋子后朝着贺褶说道：
“你这性子也亏得不用娶妻，不然得委屈死人家女娘，不过既然盛家那小姑娘跟你投缘，你又认了人家当义妹，那就多护着些。”
“盛家那头不必忌讳，正巧那国公爵位也悬了太久，前些日子朕本还想着让盛鸿袭爵，也算是全了跟盛老公国之间一段君臣之谊，可他若连家事都处置不清，那爵位也不必留着了。”
他最不喜欢的，就是与世家走得近的。
棋盘上的棋子多了起来，安帝神色有晦涩，
“近来陆崇远越发跳得厉害，朝中步步紧逼，处处想要逼朕退让，往日他好歹还顾全朕颜面有所收敛，今日却连朕想修个问仙台他都要跟朕做对，就差骑在朕头上来，朕绝不能容他之势。”
贺褶看着突然冷怒的安帝，平静落下一子：
“陛下不必放在心上，陆家这般张扈，正是因漕粮之事恼羞成怒，也是他们心中忌惮忍耐不住。”
“臣为陛下剑锋所指，定会替陛下铲除世家，还朝堂清明。”
安帝闻言阴鸷消解，恢复温和。
“还是你最懂朕。”
他神情放松，“先前你进献给朕的丹丸甚是有用，朕近来觉得身体极为精猛，你献药有功，想要什么奖赏？”
贺褶垂头说道：“能为陛下效命是微臣幸事，微臣所有一切皆是陛下恩赏，微臣只愿陛下万寿无疆，别的再无所求。”
安帝顿时朗笑出声，拍着他肩膀笑道：“你呀，总是这般贴心。”
“也只有你，才能让朕安心。”
一局下完，贺褶恰到好处地输给了安帝。
堪堪一子半胜利，赢了向来以聪慧绝伦著称的贺褶后，安帝只觉得神清气爽，仿佛将先前阴霾全都抛开，他领着随侍的太监就去了后宫，全然忘记了外头还在站着的盛家父子。
贺褶起身出了殿外，满是嫌恶地拿着帕子擦了擦刚才被拍过的肩头。
“督主，盛侍郎他们还在那儿站着。”
贺褶扔了帕子，扫了眼那被晒得头晕眼花的父子二人：“陛下去陈妃娘娘那里了，未曾吩咐，只说不得待会儿会想起召见他们。”
那侍卫瞬间明白。
这盛家父子当真如传言中所说，招惹到了贺督主。
谁都知道陛下去了后宫，明日之前不会再来正殿。
那侍卫不敢多言，站回殿前继续执守，盛鸿父子从早上站到下午，被晒得脸色苍白时想要寻人问一问安帝是何意，可门前侍卫只说陛下尚无交待，二人哪怕站得腿软也不敢擅自离开。
二人本都是金贵之人，早朝前用过早食之后，一整日便滴水未沾，粒米未进，站到双腿打颤头晕眼花。
等到天色彻底黑下来，宫中守卫点上宫灯，宫里变得静悄悄的。
也不知站了多久，盛鸿扛不住险些晕过去时，才有人来说他们可以回去了。
盛瑾修脸色惨白的瘸着腿扶着同样双膝发软的盛鸿，二人一路从御正殿走着官道出了宫门，踉跄狼狈的模样落在遇到的所有人宫人眼里，那些诧异目光让盛瑾修恨不得能直接晕过去。
等支撑着坐上马车，父子二人被送回盛国公府，盛老夫人跟大夫人都是快步迎了出来。
“怎么回事，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寻常当值下午就该回府，可今日父子二人却都是一去不回。
已经临近亥时，宫门都已下钥，别说盛大夫人邹氏坐不住，就连盛老夫人也焦急异常。
盛鸿二人被下人搀扶进了屋中，坐在椅子上时疼的都仿佛感觉不到自己的腿。
二人咕咚灌下几杯茶水，盛鸿才苍白着脸说道：“今日早朝，我和瑾修被曹公弹劾，陛下动了怒气，我与瑾修在御正殿前站了一整日。”
邹氏脸色都变了：“曹公为何弹劾你们？我们与曹家从无旧怨。”
“还不是因为若汐！”
盛鸿脸上难看地厉害，说起若汐时哪还有半点往日温和。
“先前若汐闹出事端的时候我就知道，荣家留下的那些人脉定会反噬，可没想到荣太傅的故交都还没动手，曹公就先容不下我。”
曹德江跟荣太傅往日并不和睦，甚至于二人时常会在朝中争执，谁能想到荣太傅去了之后，这曹公居然会为他那一丝血脉出头？
盛老夫人眼中沉凝：“陛下怎么说的？”
“陛下什么都没说，也未曾训斥我们，可就是这般冷待才叫我心里不安。”
若训斥几句，他还能出言辩解，可圣上从头到尾冷着他们，叫他们父子站在殿前被人指点。
盛鸿嘴唇干的裂口，一说话就疼的厉害，
“母亲，曹公弹劾我们治家不宁，说瑾修私德不修，还拿姝兰和若汐的事情攻讦于我，若陛下真因此厌了我们，那国公府的爵位……”
盛老夫人神色阴沉了下来。
邹氏看着脸色苍白又狼狈的盛鸿二人，看着盛瑾修哪怕坐在那里依旧有些发颤的双腿，气的眼睛通红。
“我就说盛若汐不是什么好东西，多大的点事情非得闹的满城风雨，她捅下一堆漏子，却要你们来替她受过，如今还闹到了陛下面前，她这是存心想要害死你们不成？”
盛家名声一直很好，陆家那边也帮忙使力，眼见着袭爵在即，可如今全被盛若汐给毁了。
邹氏说话时满是怨愤，
“国公府的爵位若是丢了，瑾修也因这次的事情损了官声惹陛下厌恶，我跟盛若汐没完……”
“行了，你还嫌闹的不够厉害？”
盛老夫人冷斥了一声，见邹氏愤愤不平，她冷怒道，
“你们先前做这事儿的时候就该想到扫干净尾巴，既想留人，又没做干净身份，还怪的旁人抓住你们把柄？”
盛鸿脸色难堪，他哪能想到向来乖巧听话的盛若汐，会突然这般不留情面？
盛老夫人深吸了口气，她虽然也厌恶若汐惹出的麻烦，气她不顾大局，可是眼下不是置气的时候，该想想怎么让盛若汐回来才行。
外间议论的无非是盛姝兰的身份，也无非是他们纵容外室女欺压嫡女，险些害她性命。
盛姝兰这边大可送出国公府去城外安置一段时间，而盛若汐那边只要回了府，盛家上下相处和睦，外头那些闲言碎语自然也会慢慢褪去，这京中从来都不缺热闹可瞧，只要有了新鲜事，不用多就就没人会再记得盛家这点儿糟心事情。
盛瑾修神色复杂：“若汐没那么容易回来。”
那天夜里他那般求她，姝兰又跪又磕头，好话说尽了若汐都没半点心软。
她好像铁了心要让盛家难堪，让他们难受。
“若汐怕是恨极了我，丝毫容不下姝兰的事情，那天夜里她甚至还说出要跟陆家退婚的话来，而且为了不见谢寅，她连铖王府也不待了，连夜就跟着贺褶一起搬去了积云巷，她是谁的情面都不给。”
“那找陆家过去，她那么喜欢陆执年，肯定说的只是气话……”
邹氏的话没说完，盛鸿就摇摇头：“陆家不会出头的。”
䧿山的事情陆执年虽然也有份，可说到底盛若汐没死，陆执年言行虽然有失却也算不上大的罪过，不像是盛家因着盛姝兰的身份被人死死抓着把柄，御史弹劾的也从不是䧿山之失，而是盛姝兰充庶欺嫡。
盛家今日丢尽颜面，早朝之上陆崇远也丝毫没有开口替他们解围，这个时候陆家恨不得盛家能将恶名揽尽，又怎么可能会将陆执年推出来替他们背锅？
盛老夫人闻言沉着眼。
盛家的事情耽搁不得，她也绝不能让盛若汐毁了盛家儿郎的前程，而且跟陆家的婚事不容出差错，若汐再闹下去万一惹恼了陆家那头……
这事情必须尽快了断。
盛老夫人沉声说道：“她不见你们，总不至于连我这个祖母也不愿意见，我亲自去积云巷求她回来。”
她也心疼若汐，可若阻了盛家的路，就别怪她心狠。
盛老夫人来了
盛老夫人去积云巷这日，天气极好，贺娘子过府替盛若汐换药。
院中蔷薇结了花骨朵儿，绿蔓也爬上竹子架头，花芜和蒋嬷嬷在外指挥着几个婢女扎着秋千，若汐支着颐靠在窗边与贺娘子说笑，听着她讲她在蜀中那边行医时遇到的趣事。
“你是不知道我遇到的那些个稀奇古怪的人，就去年年末时遇见个浑身长毛的，就那种黑漆漆的长毛，连脸都盖住只剩两眼珠子，他怕白日被人瞧见，就大半夜偷溜进医馆杵在我房门前，那么大黑漆漆的一团，我还以为是熊瞎子成精了，当时给我吓的勒，魂儿都差点没了。”
“还有一回，我替人看病缺一味药材，那药长在深山悬崖边上，我正绑着绳子下去采药呢，谁知道脑袋顶上居然跑出来个出恭的，我不知道我当时那个心啊，爬上去恨不得能打死他，那臭味儿洗了十回都好似还能闻到。”
若汐笑的身子乱颤，梨涡深陷时却羡慕至极：“贺姊姊走过好多地方。”
“也不算太多，只可惜这几年边境不怎么安宁，要不然我还想去北羯那边看看呢。”
贺娘子有些遗憾，“我听闻北羯有个部族擅长巫术，其巫医一道十分神奇，若是能前往看看此生倒也满足了。”
“贺姊姊好自在。”
若汐眼眸钦羡，与她过往认识之人不同，贺娘子年过三十却未曾嫁人生子，她东奔西走汲取各地医术精华，学以致用之后，再融合她原本的医术发扬光大，她从不敝帚自珍，与她交流过医道之人遍布大魏。
虽是女子，可各地医师却有不少人奉她为师，就连京中太医署的人对她也颇为敬重。
若汐哪怕还年少时，也顶多就是比其他贵女肆意张扬一些，可她却知道自己的生活永远都被困在那划定的圆圈里。
无论她出身又多高，家世有多好，都永远不能越了那些约定俗成的规矩，她可以恣意两年，可以快活两年，可等过了及笄后就得收敛性情，如京中其他女娘一样成婚生子，走早在她出生时就定好的路。
贺娘子的人生是她从未见过的，却又让被困了一辈子，最后死在那方寸之地的若汐无比向往。
“好羡慕姊姊能四处游走，看尽山河风光。”
“你也可以啊，你还小，多的是时间，大可寻你喜欢的事情。”
若汐怔了下，她也可以吗？
屋中气氛正热，若汐被贺娘子说的心思浮动时，外头突然有人进来，也不知跟蒋嬷嬷说了什么，待她过来时脸色就极为不好。
“女郎，盛家那头来人了。”
若汐笑容一顿，先前阿兄已经吩咐过了，盛家的人进不了棠府大门，可如今外头的人依旧来回禀：“是老夫人？”
蒋嬷嬷点点头：“她领着盛家那位大夫人一起来的，眼下就在门外。”
要是来的是盛家其他人，甭管是盛鸿还是盛瑾修，都大可跟陆家那长随一样直接扔出门外，可偏偏来的是盛老夫人，是女郎的亲祖母。
别说是将人赶出去了，就只是将人挡在门外多站一会儿，都容易叫人说嘴女郎不孝。
这尊长二字，就如大山压得盛若汐动弹不得。
蒋嬷嬷满脸担忧：“女郎，昨儿个早朝之上听闻盛家父子在圣前吃了挂落，这盛老夫人突然找过来，瞧着怕是来者不善，要不然我去请王妃过来，您先避一避……”
不能将人挡在外面，称病躲一躲总是可以的。
若汐闻言却是摇摇头：“远水救不了近火，铖王府离积云巷远，姨母就算得了消息也赶不及过来，况且她们今日既然是冲着我来的，就算我现在病得要死了，亲祖母想见我也是避不开的。”
“可是您……”
蒋嬷嬷怕若汐对上那两人会吃亏。
盛若汐有些害怕盛老夫人，可是很多事情她终归要自己面对，总不能事事都依靠着贺褶和姨母，她朝着蒋嬷嬷道：“烦请嬷嬷先让人将她们引去前厅，就说我服过药后就过去。”
蒋嬷嬷见若汐主意已定只能先行出去，不过她到底还是不放心，悄悄叫了人走角门出府去铖王府通风报信。
这边盛若汐扭头看向贺娘子：“贺姊姊，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我脸色难看些？最好能瞧着病弱可怜，将我脸上的伤也弄的重一些。”
“要多重？”
“能吓着人就行。”
“这个容易。”
贺娘子伸手解了腰封，就见那原本平平无奇的系带里藏着许多小格子，每一格里都有个拇指大小的小盒子。
贺娘子取了其中几个出来，又让花芜打了水，然后将其中两个盒子里的粉末蘸了水朝着若汐脸上涂涂抹抹，就见刚才还脸色红润的若汐瞬间苍白下来。
脸上伤口上的药多添了一层，里头混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待贺娘子放下手时一旁的花芜都吓了一跳。
贺娘子说道：“这脸不好做得太过，免得真污了伤口回头化脓，不过这副模样想瞒过你祖母倒是没问题。”
“我听沧浪说盛家人待你不好，我这里有点小玩意儿，待会儿她们要是欺人太甚，你就找个机会塞嘴里，保管谁都不敢为难你。”
盛若汐好奇接过那蜡封的药丸子：“这是什么？”
“好东西，待会儿你试试。”
若汐见她说的神神秘秘一脸你信我的模样，她便将那药丸收了起来道了声谢。
贺娘子捏了捏她未受伤的半边脸：“快去吧。”又对着一旁花芜，“小丫头，待会儿机灵些，见势不对就大声哭，要不然就来叫我。”
花芜连忙点头：“奴婢记着了。”
……
盛老夫人她们来积云巷前，邹氏还担心会被人挡在府外，可瞧着这棠府的下人恭恭敬敬地将她们请了进去，邹氏顿时松了口气。
“还是母亲有办法，若汐那妮子终究顾及您。”
“她本就乖巧懂事。”
盛老夫人随口应了一句，抬眼看着四周环境，眼中划过一抹精芒。
先前就曾听闻积云巷的宅子精贵，那贺褶府邸更是其中之最，原以为他不过随意给了座宅子安置盛若汐，可没想到这宅子华丽珍贵丝毫不输他们国公府，就连刚才前门遇到的那些护卫都瞧着不是一般人。
盛老夫人原只当贺褶带走若汐她是一时兴起，可如今看来，那阉人对若汐这个“义妹”倒好像真有几分真心。
她对与若汐修好更多了几分热切，虽然那阉人名声可恶，权势却是真切的，盛家这些年不上不下，那国公之位又久悬于空无法承继，如若能得了这阉人助力，让若汐哄着他在圣前替他们说几句好话，盛鸿承爵便不再是难事。
撕破脸的“慈爱”
盛老夫人心头火热了起来，突然觉得若汐这次䧿山遇险倒是好事，至少能趁机攀上了贺褶那阉人。
甭管他看上了若汐什么，盛家都能得利。
邹氏没那么多心思，她只是有些嫉妒若汐居然能得了这么好的宅子，他们这几天着急上火的，她却过的安宁。
见棠府的下人将她们领进前厅却不见若汐出来，邹氏忍不住就道：“这若汐是怎么回事，母亲您亲自来了，她还不出来迎接，反倒是让长辈在外堂候着，这也太没规矩了些……”
蒋嬷嬷奉茶过来脸色一沉：“盛大夫人，我们女郎身上伤势未愈，日日都得进服汤药，你们来时医师正替她看诊。”
邹氏闻言皱眉：“不是说不要紧，就伤了点皮肉？”
“惊马受伤，摔落悬崖，大夫人试试看有没有事？”
蒋嬷嬷面色冷怒，
“我家王妃说过，女郎的身子比什么都要紧，二位要是等不及就先回去吧，等回头女郎好些了自然会回盛家拜见老夫人。”
“你……”
邹氏开口恼怒就想大骂这老刁奴，却被盛老夫人打断。
“行了！”
见蒋嬷嬷脸色已经十分不好看，以前曾在铖王妃身边见过这老奴的盛老夫人，没好气地看向邹氏。
“就你话多，若汐受伤你不知道，等一会儿碍着你什么事了，你要是耐不住性子就自己出去，没得说些乱七八糟的让若汐听了伤心。”
她抬头对着蒋嬷嬷神色温和，
“蒋嬷嬷见谅，她就是嘴巴利，对若汐还是关心的。”
“你与若汐说让她不用着急，用药看诊都得仔细，千万大意不得，我们就在这里候着，等她那边结束之后她再过来就行，亦或者是我与她伯母过去看她也行，叫她若身子不适别太勉强，免得让人心疼。”
蒋嬷嬷原是想要借机打发了盛家这两人，可是盛老夫人说话却无比周全，几乎将所有的路都给堵了不说，话里也是明明白白，她是一定要见到盛若汐。
要么若汐出来见她。
要么她亲自去见若汐。
蒋嬷嬷心里头憋着气，板着脸说道：“那老夫人和大夫人先侯着，女郎待会儿过来。”
她蹲了蹲身就直接走了，邹氏直接大气：“这铖王府的人也太没规矩了些，怎么着仗着铖王妃就这么无法无天了，我们是若汐的长辈，她就叫人这么晾着我们，她到底还懂不懂规矩？”
盛老夫人却心平气和：“你儿子差点害她丧命，你跟着你夫君塞个外室女进二房，你想让她对你有什么好脸色？”
邹氏一噎：“可您是她亲祖母……”
“我若不是她祖母，今儿个这宅门你都别想进来。”
盛老夫人想起外头守着的那些护卫，轻抿了一口茶，
“我们今日是来接若汐回去的，不是来跟她结仇的，你别忘了昨儿个早朝的事情，况且若汐受了委屈想要发泄发泄也是常事，谁叫瑾修行事那般大意，你受不住也得受着。”
“我们若汐是府里千娇万宠的女娘，何时受过这般委屈？”
邹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被盛老夫人厉眼看了回去。
“我警告你，别想着欺负若汐。”
若汐被人扶着站在外面，听着里头盛老夫人的哪怕没见到她，也百般周全看似维护的话时垂眸满是嘲讽。
她家祖母永远都这般“慈爱”。
上一世她受伤回去，打了盛瑾修的是她，罚了盛姝兰的也是她，亲自跟铖王妃赔礼道歉的还是她。
她抱着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骂着盛瑾修，骂着谢寅和陆执年，她心疼的日日在她床边垂泪，恨不得能以身替她，仿佛比受伤的她还要难过。
可是后来也是她冷漠说着让她别闹了，让她见好就收，让她要顾全盛家大局，别为点儿小事害了盛瑾修的前程。
她看着她被关进了那废院里，看着盛瑾修他们百般折辱她，看着他们帮着盛姝兰一点一点地掏空了她阿娘的遗物，帮着盛姝兰成为名满京城的才女，替盛姝兰隐瞒了她的身世，助她嫁给了陆执年。
盛若汐脸上苍白着露出几分锥心的痛色，只片刻压了下去。
再抬眼，眸中已是冷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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