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发生一起恶劣事件 ，对高一三班王烨、蒋非同学严重警告，并勒令退学！”

北榆的晚风微凉，拂走体表的燥热。

课间人潮来来回回川流，抬脚，贴着冰冷的瓷砖从狭窄逼仄的空间挤过。

张彭浑厚的声音透过广播盖过喧嚣人流声 ，回响在走廊里。

“希望各位同学引以为戒！”

教室饮水机没水了，陈佳年特地跑去办公室替向晚要了点水。

她向教室扫了一眼，不见向晚身影。

“向晚！”

陈佳年喊了一声，没有回应。

不知是谁拍了一下肩膀，伸手指了一下七班走廊角落：“在那儿。”

陈佳年愣愣地点点头，刚想回首道谢，眼前却又是一空，眼角隐隐抓住的那抹身影悄无声息地遁入人息中，留着她一个人站在原地回味。

突然间，她感到一道寒光乍现，似乎周围有着一道意喻不明的目光，划过她的脸，缠住四肢百害，如芒在背。

陈佳年有预感，抬眸对上滑腻的目光——那是一个女生，正和向晚说笑，撑在脸旁的双手上火红美甲在暗夜里光泽熠熠。

在灯光筛下的阴影里，她看见她噙着势在必得的笑，隔空无声对陈佳年说了几个字。

陈佳年的心脏像猛然被一颗子弹击中，她拿着水杯的手一抖，一种莫名后怕的情绪顿时侵占她的思绪。

脑海里是各种一闪而过的火红美甲和那张反复张开合闭的唇瓣，光怪陆离 ，像是誓死纠缠的梦魇。

以及——

“我找到你了。”

平平淡淡的话语。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猎人布下陷阱的预兆。

“怎么了？”向晚吹着夜风 ，顺着桑薇目光看过去，脱口而出。

桑薇唇角一扬 ，收回视线，开口：“没什么，只是……”

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人。

陈佳年是不敢在课间乱走了。

这几节自习过得恍恍惚惚，对向晚连珠炮弹似的发问，只是敷衍地点头应付两句。

几乎是立刻察觉。

向晚凑近问：“你怎么了，老感觉你这几节课怪怪的。”

说着，下一瞬间，她抬手想贴在陈佳年额头试探温度。

可能是一向对距离没什么标准，或是性格大大方方惯了，她习以为常的动作却在不经意间触碰到陈佳年的警戒线。

陈佳年应激似地拉开距离，那双乌亮的眼眸立刻沉下去，跟着这几天不常知觉的疏离冷漠一并凝成了坚冰，横亘在二人之间。

“我……想，看看你是不是不太舒服。”向晚看出来，想急着解释。

伸出的手停了几秒，又缓慢尴尬地缩回去。

脸埋进双臂间，又拱了拱，小心翼翼地闷声说：“对不起。”边说着，从发间缝隙里悄悄打量陈佳年的脸色。

“没事。”

“嗯……”

“……”

十分难得地，她们之间陷入长达两节课的沉默。

上完最后一节晚课，陈佳年率先走了，没跟向晚打招呼，看着背影有些仓皇。

她其实不敢久留，那个女生给她的感觉太过诡异恐惧，刚下课人流量大，就算要怎么样也不是好时机。

她又不断回溯这几日的事，实在找不出她跟那位女生有什么过节。

不对……难道是！

陈佳年想到那两个混混，想到她干裂的唇间吐出：“张主任，我看见有人欺负同学，在励志楼右拐的角落里。”

这算什么？报复吗？

那天失口说出的话，现在成了悬在脖子上的利剑。

她心里开始懊悔了，果然不该管别人的破事。

江间斌家离北榆附中其实不远，顺着主道走五分钟，再拐过两个巷子，全程不会超过十五分钟。

这几天天气转凉，又刚下雨，乌回巷里石板喝足了水，在隐隐薄云掩盖的月光下，闪着熠熠水光。

陈佳年放缓步子，拐过巷口，看着从暗处围过来的人 ，停下。

那天遇见的两个混混叼着嘴，一个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另一个怒火滔天地盯着她。

“桑姐，对！我那天看见的就是她 。”

“跟张老二告状肯定也是她 ！”

他俩身后传来一声短促挑衅的轻哼，陈佳年看见月光下伸展扬起的手，火红的美甲，精致好看的脸，齐肩短发，一一暴露在视野中。

“看来是你没错，”桑薇仔细上下打量陈佳年，目光像是刀片一寸寸刮过她的皮肉，“所以……你是方知可的帮手？”

陈佳年悬着的心沉下去，双手捏着背带，力气大到指节发白。

“什么帮手？我不知道。”

桑薇一挑眉，显然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答复。

王烨提起一口气，狠狠吐了一口唾沫，指着脸上的淤青，骂骂咧咧：“不是那臭婊子找的帮手？！那我这脸怎么挂彩的？”

陈佳年眼皮都没掀，镇定自若：“我怎么知道。”

“你！”这句话怼得王烨顿时火冒三尺，陷入眼窝的那双眼睛瞪得极大，动身作势就要揪住陈佳年的领子破口大骂。

蒋非及时拦住他，“桑姐，就算这小娘们不是跟方知可一伙儿的，但她却让哥俩遭了罪，这咱可得讨回来！”

桑薇环胸在一旁看足了戏，她掏出手机，屏幕光亮照在浓妆艳抹的脸上，顿时诡异非常。

不知道翻到什么，她的脸有一瞬间的扭曲，笑着将手机里的东西递到陈佳年眼前。

一张惊悚的照片映入眼帘——一个女生，浑身凌乱不堪，身上的衣料被撕掉一半，露出半截内衣。她拼命抓住仅剩的衣服，脸上青紫一块，表情怒眦欲裂，那双泛泪的眼漫延出无限的绝望与死寂。

“看见没，”桑薇放缓语速，那股冰冷滑腻的感觉涌上来，“跟我们作对就是这个下场。”

说着，她熄掉屏幕，转头暗示身后二人。

陈佳年反应过来 ，掉头就跑，但无奈腿还没迈开，一股巨大的拉力扯着书包将她拉向身后的人。

来不及多想，她松开肩上的书包，转身连人带包的狠狠一推，那两个人似乎也没想到会反抗 ，踉跄两下 ，给了陈佳年逃跑的空隙。

北榆的天又开始下雨，陈佳年寻着微弱的路灯灯光在街头巷尾流窜。

“烨子，你去那边看看！”

身后说话声让陈佳年一抖，雨水模糊视线，双腿僵硬无力毫无知觉。

在晦暗的深巷里，雨水毫不留情地打在脸上，身后是趋近的脚步声。

要死吗？会就这么死掉吗？

她绝望的、无望的想着，眼前却又不合时宜的出现楚女士，出现他们还在南溪的日子。

如果我死掉的话，她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高兴、解脱？

还是会看见她皱起的眉，那转瞬易逝的悲痛懊悔？

那么既然这样的话，我对你来说算是什么。

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一个帮你留住男人的工具吗？

楚婉。

我是真的，讨厌你。

陈佳年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怨恨过楚婉，明明是很想活下去的，竟突然觉得死了也好。

然而在她转瞬想的下一秒，脚下一滑，整个人直挺挺地摔下去。

陈佳年脑海里一片混沌，眼前漆黑。她摊在地上喘着粗气，浑身冰冷，一抬腿，揪心的疼痛感汹涌而来。

“我去这边瞧一眼，别他妈让我逮到她！”

她趴在地上动弹不得，是一条任人宰割的、卑微寻求一丝喘息的鱼。

瓢泼大雨中，窜出一个人影，恶趣味似地说着：“哎嘿，我啊，看见你了！”

陈佳年惊恐瞪眼，心跳顿时漏了半拍，紧贴附中校服的身躯微抖着，触感冰冷无比。

王烨顶着青紫一块的脸突然探出头，微弱的灯光下，什么也没有。

“奇怪，老子看见她往这边跑的。”

蒋非跑来跟王烨汇合，“烨子，这踏马雨越下越大，咱回去跟桑姐说说，等下次动手。”

两人相觑一点头，消失在雨中。

两道粗喘的鼻息在黑暗处格外明显，隔着这么近的距离，陈佳年感受到身后滚烫燥热的躯体，如鼓点的心跳声。

看见雨中的人走开，捂着嘴的那只手渐渐放下来。

冷静下来，陈佳年无比清楚地发现自己被人拖进屋里。

获救了。

“你没事吧？”男生立刻退开一点距离，随手打开开关，突如其来的光亮让陈佳年一时半会睁不开眼。

渐渐模糊的、愈来愈清晰的那张见过的脸。

“毛巾擦……”很显然，男生也十分惊愕，温柔的语气一顿。

“竟然是你啊，”男生眉眼舒展，清澈的眸子一亮，将手中的毛巾往前一递，“好巧啊，一天碰见了三次……”

男生语速放缓，低头稍微拉近一些距离，朝陈佳年胸前的校标看了一眼，喉间溢出沉稳爽朗的笑声，一字一顿:“陈、佳、年。”

陈佳年反射弧好像变长了，缓了片刻，才懵懵懂懂地接过毛巾，慢吞吞地擦拭脸上的水珠。

等在灯下一看才发现，自己浑身湿透了 ，蓝白校服背面粘了一大片青苔，湿濡的裤腿满是泥渍，球鞋脏得不成样子。

她觉得拘谨，羞辱、难堪漫过肺腑，强忍着泪花，“谢谢……”

男生将椅子上的书搁在书桌上，“这倒没什么，”转屋倒了杯热水，拿出一条毛毯，给陈佳年披上，又推着她坐在椅子上。

“不过，刚追着你跑的两个人是怎么回事？”

“在学校里惹着别人了，来找麻烦的。”

男生抬手拿起桌上的眼镜，闻言好看的秀眉微蹙着，蹲在陈佳年面前，昏黄的台灯光线筛下一道清瘦的影子，骨节分明有力的手靠近她的裤管，“我来帮你看看。”

陈佳年惶恐地一缩，牵扯到腿上的伤，钻心的疼痛从膝盖处传来。

“嘶——”

“没事吧 ！”男生似乎没料到她反应会这么大，一双手干愣愣地停在空中，像呵护一个易碎的物件。

陈佳年直冒冷汗，摸着膝盖，撑着椅子缓缓站起来，“谢谢你，”边说着边脱下毛毯 ，挂在椅背上，“不用这么麻烦，我一会回家处理就好。”

说完，她瘸着腿走到门口，忍着痛意， “那我先走了。”

男生无奈一笑，猛地又想起什么，从屋里拿出一把伞 ，“把伞拿上，外面雨大。”

陈佳年盯着那把伞没出声 ，踌躇片刻，才开口:“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她看见，淡黄的光线打在他脸上，笔挺的鼻梁下，薄唇向上一弯，“我叫徐易之。”

陈佳年默默记下，拿着伞，很认真地说:“我会把它还给你的，谢谢。”

“嗯。”徐易之笑着答应。

陈佳年撑开伞，一瘸一拐地走进雨幕，慢慢地、缓缓地，消失在徐易之的视线里。

江间斌家在三楼，幸好楼层不高，陈佳年没用多少时间就到门口，门里传来江初雪狂风乱吼，又转而软下来撒娇，逗的江间斌一笑，楚婉无奈的念叨。

阖家幸福。

唯独多了陈佳年。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口处汹涌的妒意，顺了顺头发，敲开门。

屋内的光线终于照到陈佳年身上，开门的是楚婉。

陈佳年看见楚婉脸上的笑意还没散，但在看见自己的瞬间，该怎么形容呢。

脸上的表情皱成一团，像一根蔫坏的茄子，满含笑意的眼瞬间冷了下来 ，

陈佳年不作声地想，一瞧见她这个丧家犬，兴致都被搅了吧。

小说《第二春天》试读结束，继续阅读请看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