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洁的宫道上，只有两道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寻风规律的步伐稍缓几步又重新跟上自己面前的宽阔的背影，只是没想到面前步伐如常的谢砚尘却冷不丁停下。

只要走在督主身边，无论是宫内还是宫外的道上总是几近无人。

这次也不例外。

宫婢侍从知道他们要路过的消息，都躲了起来。

寻风没有出声，一如既往像个影子一样站在谢砚尘身后，等待着他像往常一般下令。

只是谢砚尘静静地站在那里，许久都没有说话。

难道是因为刚刚在宫道上和薛几相遇？

寻风试探着开口。

“督主？”

谢砚尘从衣袖中掏出一方墨色帕子，面无表情地将修长的手指一寸寸仔细擦净。

“烧了。”

上一刻还在谢砚尘掌心的墨色帕子，被他厌恶地递给站在身后的寻风。

“人送哪里去了？”

寻风微愣，过了一会才明白谢砚臣嘴里的人正是刚刚薛几手上玉佩的主人薛成。

薛成是薛几瞒着宫里，在宫外和一个舞女生下的亲生子。

阉割过的太监根本就没有任何生育能力。

在宫中一旦被人发现就只有死路一条，更何况育有亲生子。

薛成是寻风跟踪了薛几好几年才发现的一个意外，谁能想到御前服侍的太监居然是个还能生养的正常男人。

宫里一年两度的复测居然还有漏网之鱼。

这本来是拿捏薛几最好的把柄。

寻风己经派人奉命监视薛成一年多，就在他以为主子谢砚尘打算最后才用这张牌时。

他怎么也没想到谢砚尘刚刚就这么无足轻重地在薛几面前径首提起，将这颗棋子彻底暴露在阳光下。

不用想也知道薛几此刻定是恨死了谢砚尘。

他们和薛几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督主，人还在老地方。

我现在即刻派人去下令将他们带去地牢。”

谢砚尘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布满祥云纹的衣袖，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难得一见的笑意。

“不用。

藏起来的宝物，不会比正大光明放在那里的更让人心惊。”

明明是寻常的语气，却听得寻风内心一颤。

这是要折磨薛几，明目张胆地威胁薛几迫使他必须和东厂合作。

可这和东厂以往手起刀落的风格大相相庭。

他眼帘微抬，朝面前的谢砚尘看去。

只见他幽深的黑色眼瞳下，削薄的嘴唇微微勾起，明明是笑着却让寻风只能感受到无尽的冰凉刺骨。

谢砚尘这是动怒了。

他在谢砚尘身边这么多年，这是为数不多显眼的怒气。

这次捏住了薛几的咽喉，应该高兴才对...谢砚尘用最平静的语气，缓缓说道：“官家贵女入宫，东厂没有收到消息？”

寻风硬着头皮，犹豫着开口。

“督主，后宫的事不归东厂管辖...后宫那位在太后的位置上坐的太舒服了，养的狗居然都敢在宫外养崽了。”

谢砚尘眼神微眯，落在躲在拐角后的宫婢身上。

“啧。

乌家己经坐不住了，手都忍不住伸进宫里。”

寻风脸色一凛。

原来督主发怒并不是薛几，而是乌晚歌。

乌晚歌进宫一事，他虽然难逃罪责，但不知为何悬着的心莫名放下。

他“啪”地一声，屈膝跪在谢砚尘面前，低垂着头脸上全是懊恼。

“督主，是属下办事不利！

今日进宫官家贵女名册定会在宫里落钥前交到东厂案前。”

谢砚尘深邃无波的眼神落在寻风身上，没再说话。

他抬腿路过躲着一众宫婢的拐角，眼神在扫过那些粉色衣衫时定了一瞬，又面色如常的往前走去。

储秀宫中一众贵女的喧闹和刚刚凄冷安静的宫道形成强烈对比。

夏稚这次进宫没有带多余的侍女，只带了从小就在身边服侍她的锦月。

两人因为刚刚在宫道上被薛几为难的事被一众贵女冷落在角落。

乌晚歌无疑是所有人中家世最为显赫。

有当朝宰相父亲撑腰的背景下，还没在储秀宫的地上站稳便有源源不断的贵女前来攀谈结交。

和乌晚歌一行人对比，夏稚主仆两人在角落里显得格外可怜凄惨。

夏稚本来就不熟悉的京中的各家贵女，内心倒是没有过多的落差。

但她平静如水的面下，心里早如热水般翻腾。

夏稚从来没有想到她进宫的第一天就碰上传说中冷酷无情、杀人如麻的东厂督主谢砚尘。

就在她低头思索的片刻，一双莹白无骨的手轻轻柔柔地抚上她的双手，温热的触感将她拉回现实。

还没等她抬头朝手都主人看去，一道娇甜软糯的声音便落下。

“夏姐姐，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

可是刚刚在宫道时被吓坏了？”

说话的人带着一双懵懂天真的琥珀杏眸，眼里全是担心忧虑，着急地看着夏稚问着。

夏稚一时间被她眼中真诚的关心给震住，下意识樱唇微启，只是又不知该如何称呼眼前这位贵女，定在原地。

能站在储秀宫中的官家贵女决不可能出身平庸，更何况站在她面前说话的这位贵女。

她身着时下京中还没时兴的流彩暗花纹织锦纱袍，阳光照射下一步一移中闪着细碎的光。

光站在那里就像自带光晕的神女，冰肌玉肤，让人忍不住靠近。

只是...夏稚内心不解地打量着面前这条散发着细碎星光的纱袍，嘴角微抿。

站在夏稚身后的锦月见此布料也是脸色一变，俯身凑到夏稚耳边轻声道：“姑娘，这不是江南的流彩纱袍吗？”

流彩纱袍是江南年初时才刚刚织造的新工艺，在夏稚离开时江南一带也只有少数布商在少量生产。

她才刚刚到京城一月有余，这种布料是万万不可能如此快流入京中。

更何况这种流彩纱袍一寸便价值百金，寻常贵女怎么可能如此舍得。

若非眼前少女家中有人在江南经营布匹生意，那便是家产雄厚...周雪凝见面前的夏稚只盯着自己身上的衣裙看并没有说话，眼神闪烁。

转瞬间搭在夏稚手臂上的手，微微用力，勾起一丝甜笑。

“家父是陛下太傅周谨，和姐姐的父亲早己相识多年。

我是家中幺女周雪凝，从前在坊中听说夏大人有一女常年居江南，容貌倾城。

如今一看果然和传闻一般是个绝色美人！”

周雪凝娇柔甜腻的声音不自觉地上扬，真心实意地笑容可掬看着夏稚。

仿佛刚刚夏稚所有的猜想都像是凭空想象一般。

站在储秀宫中间被人群包围的乌晚歌此刻听到周雪凝说的话后，嗤地冷笑出声。

将原本一片祥和的局面顿时打破，像是巨石投入冰封湖面，炸起一片冰凌。

“坊间草民没有见识就算了。

周雪凝你一个太傅嫡女怎么也像江南乡姑一般！

传闻居然也当真！”

站在乌晚歌身后的贵女跟着冷笑，鄙夷地上下扫视着她们两人。

“怨不得，在江南待久了可能以为癞蛤蟆也能吃天鹅肉了。”

“京城谁人不知乌姐姐才是京中绝色，还是那些文人秀才亲自封的。

夏氏这般容貌怕是连陛下的眼都入不得，还不如送去给宫里的阉人做对食。”

说到这里，一群说话的贵女噗呲地笑出了声。

原本只是站在一旁听着各位贵女落井下石的乌晚歌，听到这句话却脸色微变。

她低声朝身后呵斥道：“这样的话，以后别说了。”

“我觉得倒不是。

夏姐姐分明就是绝色美人，刚刚我们明明在宫道上被薛公公为难。

谢大人这样冷酷无情的人，还不是过来替夏姐姐解围了。”

周雪凝莹白的小脸上全是天真无邪的笑容，用娇甜的声音低声说。

夏稚此刻却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周雪凝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般，她倒吸一口气兴奋地看向夏稚“谢大人定是也喜欢夏姐姐这样的！”

在场的所有人脸色巨变，空气宛如冰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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